(来源:廊坊日报)
转自:廊坊日报
秋光漫过黄土高原时,山便有了筋骨。我站在陕北的山峁上,风裹着糜子的香气扑过来,先撞碎了额前的碎发,又把目光往更远的地方推——天是泼开的蓝,干净得能映出人的影子。云不像江南那样絮絮叨叨,是“一疙瘩瘩”悬在半空的,像谁把棉絮撕成了块,随手丢在蓝布上。一团一簇的云一动不动,倒显得这辽阔里多了几分憨态。
脚下的土是褐黄色的,踩上去发不出江南泥土的黏腻声响,只轻轻“簌簌”碎响,像是在跟人说话。陕北的山从不是孤峰,是绵绵延延的群峦,高的峁、低的梁、凹的沟,一层叠着一层,往天边铺过去。秋霜刚染过,山峁上的柠条黄了,沙棘红了,酸枣树挂着点点艳丽,把单调的黄揉进了细碎的彩,却不显得乱——就像陕北人的日子,粗粝里藏着精细,朴素中裹着热烈。
顺着梁往下走,能听见沟底的水声。陕北的水不似江南的河那样浩浩荡荡,而是顺着黄土缝隙渗出来的,细溜溜一条,却能把石头磨得发亮。水绕着山走,山护着水流,走得久了,水就有了山的性子:不慌不忙,却韧劲十足,哪怕逢着旱季,也能在石缝里留一汪清亮,等着来年再漫过沟谷。山与水在这里缠了千百年,把黄土高原的骨血泡得柔软,又把柔软的水汽揉进山的脊梁,于是山有了水的柔情,水有了山的风骨。
展开剩余69%正想着,坡下传来赶羊的吆喝。是个陕北汉子,裹着藏青色的老棉袄,腰间系着粗布带,手里的羊铲往地上一点,“嗷——”一声喊,声音撞在山壁上,弹回来时带着回音,把满山的寂静都震出了缝。羊群跟着他走,白花花一片,在黄土地上挪得慢,却每一步都踩得扎实。他走到我跟前,递来个烤得焦香的糜子面馍,手指粗粝得能看见裂纹,掌心却暖得很。“这山,得慢慢看。”他说,眼睛望着远处的梁,“春里发绿,秋里变黄,看着是老样子,可每一年的风,每一年的雨,都不一样。”
我咬了口馍,土味里带着点甜香。再看这汉子,突然觉得他就是山的一部分——脊梁像山峁那样挺直,性子像黄土那样实在,就连他眼角的皱纹,都像山梁上的沟壑,藏着岁月的沉实。他守着这山,守着羊群,守着沟里的水,日子过得像山一样慢,却也像山一样稳。
后来在山脚下的窑洞里,我遇见了他的女人。她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,线绳穿过布面,“嗤啦”一声,又匀又稳。窑洞里摆着腌菜的坛子,窗台上晒着红辣椒,墙上挂着她绣的鞋垫,红的花、绿的叶,绣得活灵活现。见我进来,她起身倒了碗枣茶,茶碗是粗瓷的,却擦得锃亮。“他在山上待惯了,一天不上去,心里就空得慌。”她笑着说,眼角弯起来,像沟里的月亮,“这山看着冷,其实热乎着呢!春里能挖野菜,秋里能摘酸枣,冬天烧着炕,听着外面的风声,心里踏实。”
我捧着枣茶,暖意在手里漫开,忽然懂了这黄土高原的骨血——陕北的山,不是冷硬的石头堆,是藏着烟火气的;陕北的水,不是寡淡的溪流,是泡着日子的;陕北的汉子,不是只有粗犷,是把柔情藏在脊梁里的;陕北的女人,不是只有温顺,是把坚韧绣在针脚间的。他们像山与水那样,相依相存,把苦日子过出了甜,把难日子过出了韧,就像这黄土高原上的秋,哪怕叶落花谢,也藏着来年的生机。
夕阳西下时,我又回到了山峁上。天还是那样蓝,云还是那样“一疙瘩瘩”悬着,群山被染成了金色红色,一层叠着一层,像是铺了满地的霞光。风又吹过来,这次带着窑洞里的枣茶香,带着汉子的吆喝声,带着女人的针线声,把满山的秋意都揉得软了。
原来这山,从不是沉默的。它记得每一年的春种秋收,记得每一代陕北人的脚步,记得汉子们在山上吼的信天游,记得女人们在窑洞里唱的摇篮曲。它把岁月酿成了酒,藏在沟壑里,藏在石缝间,藏在每一粒黄土里,等着懂它的人来尝。
人站在这样的山上,心会变得特别静。那些在城里攒下的慌,那些在日子里积下的愁,都被这山风吹散了,被这黄土接住了。你会明白,日子就该像这陕北的山,不慌不忙,却步步扎实;就该像这陕北的水,柔中带刚,却始终向前;就该像陕北的人,把苦嚼成甜,把难扛成韧,在这黄土高原上,活出山的雄伟,活出水的柔情。
暮色渐浓时,我往山下走。身后的山渐渐隐在夜色里,却仍能感觉到它的呼吸——沉稳,有力,像陕北人的心跳。我知道,我会记住这山上的秋,记住这蓝得透亮的天,记住这“一疙瘩瘩”的云,记住这山与水,记住这人和日子。因为在这里,我看见了最朴素的活着,也看见了最厚重的生命——像这黄土高原一样,沉默着,却永远充满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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